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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子当如费恩曼

1999-11-17 来源:中华读书报 □田松 我有话说

一个囚徒躺在断头台下,等待死神降临。断头刀骤然而降,却在头顶嘎然而止,原来出了机械故障。等断头刀第三次戛然而止的时候,囚徒兴奋地叫了起来,说:哈,我知道毛病出在什么地方了。

如果让我在现实中找到一个这样的人,我会选择费恩曼。费恩曼有无比强烈的求知欲,可以在任何时候体会思维和发现的乐趣,即使死亡也不在话下。《迷人的科学风采——费恩曼传》是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新近出版的关于费恩曼的一部传记。作者约翰·格里宾和玛丽·格里宾是英国著名的科学读物专业作家,其中约翰·格里宾是天体物理学博士,也是《费曼物理学讲义》的受益者。对于传记作者来说,费恩曼是一个不错的传主。这个酷爱恶作剧,喜欢与酒吧女郎开玩笑,在原子弹研制基地大撬保险柜,会敲巴西邦戈鼓,开过画展,在“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失事调查中大出风头的物理天才制造的传奇故事实在是非常之多。两位格里宾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些精彩场景。但是此书主要介绍的是费恩曼的物理生涯。作者以通俗的笔调介绍了费恩曼前后的物理学,可以使包括非专业人士在内的读者理解费恩曼的工作。作为费恩曼这样一个有趣的人的事迹,我的阅读时时被我情不自禁的笑声所打断。读此书,向往其人。然而我已年过而立,此生无望与费恩曼并肩而立,不妨盼子有望。孙仲谋有何好处我实在不知,但有子如费恩曼,虽然会有许多麻烦,遭到许多叛逆,却有如下好处:

第一,费恩曼聪明,可以作为谈话对手。就如名字而言,费恩曼的中文曾有费曼、费因曼等译法,此书采用了全国自然科学名词审定委员会公布的标准译法,叫做“费恩曼”。诸般名字,对应一个实体,费恩曼早在少年时就有深知。有一次,一个孩子指着一只鸟问费恩曼是否知道鸟的名字,费恩曼说不知。那个孩子得意地说出了鸟的名字,并嘲笑说:你的父亲什么也没有教你。费恩曼并不觉得愧不如人。因为他的父亲曾指着那种鸟说:“看见那只鸟了吗,那是一只短雉转鸣鸟,意大利语中称为‘楚托·勒皮提达’,西班牙语中称为‘波姆·德·倍达’,中文称为‘钟龙塔’……你可以知道这种鸟在世界各种语言中的名称,但关于这种鸟本身你还是一无所知。因此,看看它在干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而费恩曼明知父亲说的各种语言全是随口杜撰,并不抗议,道“老师没有这么教”,却拈花而微笑,如此父子,其乐何融融!两位格里宾于是说,费恩曼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已经懂得:知道某件事的名称与了解这件事并不是一回事。

费恩曼终生感谢父亲的教育。那位帮助他完成著名自传《费恩曼先生,您真会开玩笑》的小伙子莱顿曾问他,如果能和过去的人对话,你会选择谁。莱顿以为他会选择牛顿、伽利略等大科学家。但费恩曼说:我希望我的父亲能回来,这样我就可以告诉他我得了诺贝尔奖。有子如此,其乐何如!但我不希望有人依此说费恩曼孝顺。

第二,费恩曼有主见,不人云亦云,不担心被人拐卖。对于任何事情,费恩曼都要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他无法简单地接受别人现成的结论,必须从最基本的原理出发把这个结论推出来才能接受。而这个过程由于包含了他本人独特的方法和视角,常常在推出原来结论同时,也超越了原来的结论。比如杨振宁和李政道获得诺贝尔物理奖的弱相互作用宇称不守恒理论,费恩曼一开始觉得根本看不懂。他的已经是物理学博士的妹妹琼就提醒他,坐下来,从头算起。这正是他当年教给琼的办法。果然,一个晚上下来,费恩曼就觉得天青气爽了。

第三,费恩曼正直,不迷信权威,不畏惧权威,所以自己能当大权威。伟大的玻尔第二次去原子弹基地时曾专门找他单独谈话,玻尔说:“这是唯一一个不怕我,敢于指出我的错误的人。”费恩曼还有弹性,幽默十足,与他争论问题比较愉快。费恩曼在普林斯顿见到他的论文指导老师惠勒时,只有21岁,而惠勒也才28岁。后来成为美国一流物理学家的惠勒当时还没有大的建树,他不想在一个新来的研究生身上过多地浪费时间,便限定每周与费恩曼会面的次数和时间。第一次正式会晤一开始,惠勒就掏出贵重的怀表放到桌上。好一个费恩曼,不愧我子。“在第二次会晤前,先给自己买了一只便宜的怀表,也掏出来放到桌上,搁在惠勒的表旁边,似乎是说他的时间和惠勒一样宝贵,虽然用的是一只便宜表。”这种怪异的场景让两个人都禁不住哈哈大笑,从此成为好友。父子之间若有此举,其乐何融融!

第四,费恩曼不世故,不功利,永远乐观。费恩曼的妹妹琼这样评价他:“他一生研究物理学都是为了消遣,当人们问他每周用多长时间搞物理时,他真的没法说,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在工作,什么时候是在玩乐。”不只对于物理学,费恩曼对于任何触及他视野的事物都怀有同样的兴趣,每当他在物理学之外的领域被当作专家,他都会感到非常得意。对于自己的疾病和生命,他也能饶有兴趣地观察、发现。

晚年,他六十几岁就到了晚年,他对外科医生说:如果看起来不能康复的话,他希望不要被麻醉,以便他能看到死去的状况,而麻醉的状态下是对死亡的欺骗。在他只剩下一个肾的时候,费恩曼查遍了亨廷顿医学图书馆中有关肾脏的书。他对莱顿说:肾的工作原理以及关于肾的每一件事情都非常有趣,这个倒霉的肾就是世界上最令人着迷的东西。还有一次,由于头部外伤引起颅内出血压迫神经,费恩曼一度出现了智力障碍,有一次演讲时,他忽然发现自己说的全是废话,而听众没有人有勇气指出这一点。费恩曼便向听众道歉,离开讲台,去了医院。治疗的办法似乎很简单,在颅骨上钻两个洞,让脑内的液体流出来以减轻脑部压力。第二天,当他神志清醒地坐在床上时,竟然颇有兴致地告诉朋友们:“摸摸这儿,我的头上真的有个洞!”似乎头上有个洞真的是个非常有趣的事情。

第五,费恩曼有始有终,坚持到底。1988年2月,费恩曼陷入长期的昏迷之中,他的最后一句遗言是在短暂的清醒时说的一句话:“死的过程真烦人”,这表明他一直坚持着观察自己的死亡,并把观察结果告诉大家。1988年2月15日夜,费恩曼的肉体失去了生命。他至死都没有失去思想者的尊严。

我愿我能如此,让我子以我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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